坏消息：男篮退化为男足。
好消息是：你不用再对男篮抱有不切实际的期望，也不必再受到失败的折磨。
作者 | 滕宇
编辑：闫飞
标题图片 | 视觉中国
2023年男篮世界杯仍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但已经和中国队没有任何关系了。
经过三年的停赛和反复折腾，中国男篮重整旗鼓，重新出发。赛前他们暗自庆幸自己的抽签还不错，“至少比东道主菲律宾运气好”，但打完比赛，他们却发现，自己已经远远落后于世界水平了：
首战不敌实力强大的塞尔维亚队是常态，第二战又败给赛前认为“必须赢”的南苏丹队，最后一场又迅速败给波多黎各队，强度、节奏、勇气都不如对手，以往内线高度优势也成为最薄弱的环节。
锋线上归化的李凯尔是出色的球队“润滑剂”，但他并不是国内球员最依赖的持球、单打的核心球员，李凯尔也很难成为当年姚明、易建联那样的“天降硬汉”，这一类人的个人表现掩盖了球队的问题。
菲律宾当地时间2023年9月2日，2023年男篮世界杯17-32小组赛，中国男篮75-96菲律宾男篮。李凯尔罚球命中。（图/视觉中国）
三连败之后，中国队退居17-32名的资格赛行列，在不断下滑的过程中，中国队始终保持着一种虚假的幻想，盘算着小分，想象着一场几乎不可能的大胜，然后看对手的脸色，这是决定一支球队命运的标准弱旅思维流程——如果大胜波多黎各35分，就能小组出线！如果大胜菲律宾54分、佛得角和日本，我们还有机会！
听上去就像“中国国足只要以5个球战胜澳大利亚男足，就能领先日韩伊朗三国晋级”，标准的黑色幽默。
最终，先前惨败的菲律宾队站在了他们面前，浇灭了中国队仅存的理论，终结了他们一切不切实际的幻想，也彻底引发了国人对中国队的技战术水平和精神面貌的不满。
相比四年前遗憾败给波兰，小组赛失利，失去东京奥运会观赛资格，中国男篮这次的表现更加松散懦弱，无论是战斗力还是斗志都不如对手。昔日的“亚洲第一、世界八强”的印象早已随着实力的下滑而荡然无存，此战之后更是彻底成为过去。
当地时间2023年9月2日，在菲律宾进行的2023年男篮世界杯17-32小组赛中，中国男篮以75比96战胜菲律宾男篮。乔尔杰维奇赛后离开球场。（图/视觉中国）
中国男篮为何会落得如此境地？
所有不太关心男篮的人都应该开始正视这个事实：中国男篮目前的水平，勉强排进亚洲前八，与世界最高水平还差得远。这听起来，确实跟男足很像。
而在我们原地踏步的同时，世界篮球水平却不断提升，强队以NBA/欧洲顶级联赛为坐标，锚定、磨练球员水平，用近乎残酷、激烈的竞争展现出当代高水平篮球比赛的对抗强度、旋转速度、比赛激烈程度和精彩程度。
比如2019男篮世界杯四强西班牙、阿根廷（未参赛）、法国、澳大利亚均未能晋级八强，而刚刚晋级男篮世界杯八强的意大利、美国、德国、拉脱维亚、立陶宛、塞尔维亚、加拿大、斯洛文尼亚则准备开启新一轮的“神斗”。由于美国队并未派出最强阵容，因此理论上这八支球队都有夺冠的可能。
看到这一幕，中国球迷不禁感受到一种仿佛被时代抛弃的孤独感。
当地时间2023年9月1日，在菲律宾马尼拉进行的2023年男篮世界杯第二阶段小组赛中，立陶宛男篮以92比67战胜希腊男篮。（图/视觉中国）
更令人沮丧的事情可能还在后头。
男篮申奥失败，队员们或许不会像赛后所说的那样“记住伤痛，重新开始”。未来，我们很有可能会看到这样的一幕：
发挥不佳的球员们回到各自的俱乐部，失利的痛苦和屈辱仿佛完全消失了。他们依然是城市英雄，是球队夺冠的核心，是本土球迷的精神支柱和情感寄托。这并不能阻止球迷追梦，也不能阻止全国各地球迷的互相骂战。在CUBA、奶高、《村BA》等周边节目、篮球综艺和日益兴盛的篮球自媒体的加持下，一切热闹非凡，一切都和昨天一样。
2019北京男篮世界杯，中国男篮以59:72的比分不敌委内瑞拉，无缘世界杯16强。加时赛第二节，还剩50.2秒，观众席上的街球选手吴悠无奈地摇了摇头。
骂？让球迷去骂吧。大败之后要骂的人太多了，骂姚明改革不力，骂乔尔杰维奇选人不当，管理不善，骂王哲林、周琦没有斗志，格格不入，骂媒体盲目建议，把大众带向错误的方向，球迷互相骂不懂篮球，把篮球融入社会日常生活，随心所欲地骂。
乱象过后，人群散去，但棘手的问题依然没有解决，世界在飞速前进，人不可能再跟上。
问：球员的求胜欲望和荣誉感都到哪里去了？
A：比赛的强度和节奏我跟不上，技术水平已经达不到要求，精神再强又有什么用呢？
问：为什么技术问题没有得到解决？
答：因为问题不致命，大型比赛输了就是输了，不影响选手继续回联赛、综艺赚钱。
问：为何中国篮球职业化改革迟迟没有取得成效，成绩甚至连年下滑？
A：职业化是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需要耐心和专业知识。真正的篮球职业化改革只能算是开始，而这一代球员是过去过时的训练理念和体系的产物。我们都知道我们看不懂、学不来、打不过他们，跟不上世界潮流。但这没关系，每次国家队比赛，球迷不是还抱有美好的期待，重温姚明时代的旧梦吗？
一切都太过熟悉，类似的剧情，中国男足早就重演过，而中国男篮，却在2023年，详细重演了这个剧情。
赛后，“姚明黑脸”一词登上热搜。（图/视觉中国）
过去，中国男篮也曾与世界顶尖球队存在巨大差距，但姚明、易建联等英雄人物的存在，以及男篮在一些比赛中的出色发挥，让中国队始终保持着与世界二三线球队抗衡的实力。这给了球迷太多幻想，其中最大的幻想就是，男篮再烂也永远成不了男足。
但这一天到来了，而且比预想的要早得多。
中国队输给菲律宾队后，王仕鹏哭着说：“中国球迷承受了这么多痛苦！我们是不是应该祈祷上帝在100年内再给我们一个姚明？”
球员时期的姚明是中国队天花板的“天上掉下来的火鸡”，但同时也是掩盖诸多问题的“遮羞布”。退役后，姚明出任中国篮协主席，也被期待成为推动体制改革、推动联盟进步的功臣。
说到底，大家都缺乏长期沉淀、积累和痛苦自我革命的勇气，所以总是习惯于向上帝祈求一个无所不能的英雄，热衷于英雄面对困境，凭借自身实力改变结局的叙事框架。当英雄未能发挥应有的作用时，便受到严厉批评，然后转身寻找下一个英雄。正如伯斯汀早就说过的，这些都是幻觉。
2019年男篮世界杯，中国男篮未能晋级东京奥运会，当时姚明称要承担全部责任。（图/短视频截图）
姚明如此，刚刚宣布退役的易建联也一样。正如事后很多人怀念他们，正如当时很多人批评他们，总是等到姚、易退役后才伤心——原来我们曾经有过这么优秀的球员。而那个时代，他们联手把所有的问题都暴露了出来。
随着中国男篮成绩的不断下滑，总有人在疑惑：篮球在中国不是越来越火了吗？青少年的身体条件、校园篮球训练质量不是越来越好了吗？前段时间“村BA”不是火爆了吗？篮球综艺、篮球自媒体不是一直都很赚钱吗？
这些都是事实，但不足以改变现状，当行业内大部分人都在自娱自乐的时候，只能改变氛围，而不能改变水平。
观众现场观看《村姑BA》。（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理想的篮球队是这样的：有全场高强度比赛的适应能力，有一流的球星提供硬解，有根据球队特点制定的有效战术，有对胜利的渴望和对失败的不畏惧，有敢于挑战和承担责任的坚韧心态。中锋既能护框又能兼顾投篮。后卫能控球、能传球、能头球。前锋能投篮、能抢断、机动性强。投篮、跑动都不错。
只有保持同样的强度，才有对抗的可能，增加强度的基础是参加高水平的职业联赛，选拔符合大战需要的运动员。但现实是，CBA依然是一个以外援为主、强度较低、球员得不到高强度训练的平台，在年轻球员的培养和使用上依然保守。
所以，低水平的训练和比赛环境出的产品质量低，低质量的产品无法和同水平的合格产品竞争。如果平日里自己都打不赢，就别指望困难来临时自己能赢。自己解决吧。这不是一个很难理解的道理。
另外，现在谈体教融合还为时过早，“村BA”、篮球综艺只是草根娱乐的需要，并非打造高水平后备力量的源头。
“乡村BA”主要受益者是当地旅游业和直播行业。（图/视觉中国）
对手都在进步，中国队呢？
中国队出局的第二天，世界杯小组赛第二轮，明星云集的加拿大队与老牌劲旅西班牙队上演了一场精彩的对决。赛后新闻评论区，有球迷留言：“这是什么人生啊？”“我们还能再看到我们国家队打出如此精彩的比赛吗？”另一名球迷回复道：“别想了，不可能。”
别说刚刚闯进八强的球队，就连16强就被淘汰的西班牙队、澳大利亚队、黑山队、巴西队，甚至早早出局的法国队和没进决赛的阿根廷队，都和中国队不在一个维度上，而波多黎各队、南苏丹队和菲律宾队战胜中国队都轻松搞定，就连亚洲的老对手也凶悍如狼似虎。
我们先来看看澳大利亚队吧……抱歉，澳大利亚队的实力已经不算是亚洲球队了，所以我们就略过不说了。
这次，是日本队捍卫了亚洲队的尊严。他们先从适合自己的长远计划开始（日本足球、篮球、排球近年来的集体崛起得益于此），从世界杯热身赛上给法国队制造麻烦开始。2018年奥运会上，日本队以快速灵活的打法和果断犀利的三分球，先后逆转芬兰队和委内瑞拉队，击败佛得角队，直接获得代表亚洲参加巴黎奥运会的唯一席位。
当地时间2023年9月2日，在日本冲绳县进行的2023年男篮世界杯17-32名小组赛中，日本男篮以80比71战胜佛得角男篮。（图/视觉中国）
日本最不缺少的，就是那些改变人们命运的励志体育故事。
他们有从NBA边缘球员一路拼到球队轮换阵容的渡边雄太，有身高矮到被球迷戏称为“在中国连校队都进不了”但投篮能力和胆量惊人的富永圭诚和川村优辉，有宁愿降薪十倍也要到国外高水平联赛训练的东岛信。日本队在知道自己不足的情况下，已经形成了可以与强队抗衡的力量。
他们的篮球队和他们的足球队、排球队一样，用技战术和拼搏精神弥补了身体素质的不足，并用励志故事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孩子满怀希望地参加比赛。
井上雄彦刚开始画《灌篮高手》的时候，已经实现了两个梦想：去美国看NBA总决赛、去巴塞罗那看奥运会。他还很迷茫，日本男篮什么时候能战胜实力强大的中国男篮和韩国男篮。他的下一个愿望，是日本男篮能进奥运会。他的梦想有很多，都藏在画里。
如今，这一切都变成了现实。
据说身高168厘米的宫城凉太其实是以作者本人为原型，作者本人身高167厘米，高中时在篮球队担任控球后卫。（图片/灌篮高手：THE FIRST）
除了日本队，菲律宾归化控球核心克拉克森仅用半节就击败了中国队；曾击败中国队的荒木带领的黎巴嫩队险些翻盘法国队；就连战绩不佳的乔丹队也有亮点；“镜像科比”杰弗森的一举一动都勾起了人们对这位湖人传奇球星的无限怀念。
唯独中国队深陷泥潭，毫无亮点，离世界主流越来越远。
那么，中国男篮、男足或者其他弱势运动什么时候才能出现真正的改变呢？
2023年5月，篮球评论员杨毅、杨健专访男篮国家队首发控卫赵继伟，谈到乔尔杰维奇对国家队战术的改造和严格要求，以及他如何冷静、不知疲倦地重复自己的战术理念。但赵继伟坦言，队员们“不习惯”乔帅的要求。
“现代篮球要求大家紧密衔接、传接球，大家都要增加传球的侵略性，缩短传球距离，提高阅读比赛的能力。但在CBA他们就习惯了，遇到困难局面就让外援持球，解决问题。”
2023年2月23日，香港，2023年男篮世界杯亚太区预选赛。中国国家男篮对阵哈萨克斯坦队。新任主帅乔尔杰维奇（右）首次执教中国男篮。（图/视觉中国）
杨健一脸担忧地问道：“在我的印象里，欧洲篮球一直都是这么处理的，我们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会不会越来越接近他们的方向？”
赵继伟苦笑：“这个问题我也想过，但是很难实现，因为我们处于学习阶段，很多东西我们不懂，做不到，包括我们从青年队到成年队打的都是同一种篮球，然后你现在在国家队打的又是另一种篮球，两种篮球。”
赵继伟随口一说，就点出了国家队真正的问题，这个问题一直存在，只是我们习惯忘记了：
在乔尔杰维奇之前，该国历届“洋教练”如哈里斯、约纳斯、扬纳基斯都像前国足主帅里皮一样，“把小学生当大学教授教”，用欧洲豪门的标准要求中国球员踢好球，结果屡屡碰壁。期间的矛盾冲突不必细说，最后大多落得“什么高水平洋教练都不如本土教练合适”的下场，在自己辉煌的履历上再添尴尬一章。
当地时间2023年8月25日，菲律宾马尼拉，2023年男篮世界杯B组小组赛预赛首轮，中国男篮进行训练备战比赛。主教练亚历山大·乔尔杰维奇。（图/视觉中国）
说到出路，无论是男子篮球还是男子足球，以及所有全球流行的竞技体育，都是一样的：
我们的年轻球员何时才能尽早接触到世界级的训练？我们的联赛整体水平（包括比赛强度、赛事组织、品牌建设、梯队培养）何时才能达到世界级的水准？我们职业道路的入口何时才能拓宽？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减少黑社会、社交圈对篮球运动的影响？我们的成年球员何时才能有效落实世界级教练员的技战术要求？
归根结底，只有我们和世界打的是“同一种篮球”，而不是“另一种篮球”，才谈得上改变和追赶。
这听起来已经够遥远了。但如果你闭上眼睛，维持现状，当你睁开眼睛看世界时，你只会被残酷的现实刺痛。四年前在北京面对波兰，现在在马尼拉面对菲律宾，这都是痛苦的经历。四年后，没有人愿意再次经历这种痛苦。
我希望2023年我们所见证的是中国篮球的底部，而不是另一次下滑的开始。
校对：邹伟云、操作：小野、排版：傅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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