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2007年，当时我还在读大一。后来，这个女孩成了我的好朋友。她说她犹豫了很久，但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跟我搭话，毕竟她在现实生活中很少遇到利物浦球迷。但她当时并不知道，她是我遇到的第一个利物浦球迷。

利物浦球迷欢庆夺冠

我可能是这个城市唯一的利物浦球迷。

我的家乡开原是辽宁北部的一个县级市，总人口不到60万，从初中看球到高中毕业，除了我之外，我再也没有遇到过另一个利物浦球迷。

初中英语课本上的一篇课文让我认识了利物浦和披头士乐队。但那时学校里没有什么足球氛围，除了2002年的韩日世界杯，那场比赛很精彩。男生们都打篮球、看NBA，我每天放学后也跟着他们冲回家看姚明的火箭队比赛。进入高中后，班里渐渐出现了一些足球迷，我的同桌既是曼联球迷，也是拜仁球迷。

在他的影响下，我也尝试看曼联比赛，并加入了红魔球迷QQ群，表示相信红魔会再次辉煌。很长时间，我都没有提过这件事，太丢人了。这种丢人的感觉在后来看到杰拉德身穿埃弗顿球衣时才有所缓解，而在得知杰拉德是被长辈逼迫时更是加剧。

2005年5月25日，伊斯坦布尔奇迹，我没有看到。

第二天中午，CCTV-5的体育新闻里，杰拉德的加油声，唤醒了我对英文文本的记忆。整个星期，我在《体坛周报》和《足球周报》上反复咀嚼利物浦重返欧洲之巅的细节。

史蒂文·杰拉德，这个人太棒了。利物浦，这支球队太特别了。我决定成为一名利物浦球迷，成为一名 KOP。

我开始死记硬背球队历史，学唱队歌，收集任何与利物浦有关的信息。最重要的是，从此以后，我几乎再也没有错过红军的任何一场比赛。即便是高考前夕，我依然会在半夜偷偷溜出家门，去网吧看对阵米兰的欧冠决赛，然后迷迷糊糊地第一个走进教室。

利物浦球迷庆祝夺冠。

利物浦最辉煌的时期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当时中国除了广东等少数地区外，大部分地区都没有转播英超，等到转播时，利物浦已经被曼联取代，这也是为什么中国大陆的利物浦球迷数量远少于其他豪门球队的原因。

2005年在辽宁省开原市，我可能是这个城市唯一的利物浦球迷。

更让人沮丧的是，从我成为利物浦球迷到研究生毕业的十年间，利物浦只获得过一次足总杯和一次联赛杯冠军。因此，在与同桌的争论中，总是我先哑口无言或战术撤退。后来，随着巴萨、切尔西、皇马的球迷越来越多，球迷之间的对比和互相嘲讽也越来越多，当然我一次又一次地败下阵来。

在这个过程中，利物浦成为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元素之一。但越爱它，爱得越浓烈，爱得越浓烈，就越容易受伤。

利物浦的队歌叫《你永远不会独行》，但那些年我确实是孤独的。那种孤独、不甘，还有一次次破灭的希望，大概是每一个同龄的利物浦球迷都经历过的。

直到2007年我考上大学。

“@小黄鸡 我们队下半场会换下乔·阿伦吗？”

这是我最后一条在校园网（人人网）上关于利物浦的“状态”，日期是2013年1月13日，只有一条回复。

在我误以为爱情来得太快，结果却是一场革命性的友谊之后，他成为了我加入校园利物浦球迷组织的介绍人。

那时除了学校主BBS外，还有两个小站点，其中一个有利物浦球迷版块。我和一群老博士像见了亲人一样聊天，还一起去共青森林公园聚会、在酒吧看球。后来随着老博士们相继毕业，校园网兴起，BBS渐渐没落，这群原本亲如一家的老KOP也消失在人海里。

或许是出于补偿心理，我在校园网疯狂添加利物浦球迷，凡是名字以“LFC”或者“KOP”结尾的，我都接纳，一千多个好友中，来自全国各地的利物浦球迷大概占了一大半。

杰拉德对于利物浦来说是一个时代的象征。

那时，每逢利物浦比赛，我的校园网主页上就没什么新鲜事，只有一页又一页的利物浦球迷状态。当然，我也是刷屏高手，开场就发“别怕，干就对了”，进球就发“NB”，打得不好就骂人。赛后就写日记，总结战术，抒发心情。远没有现在，我会长期担心发朋友圈会不会影响自己成熟稳重、博学多识的中年形象。

然后不管状态有多无聊，日志有多励志，总会有一群KOP在下面留言互相鼓励安慰，那时候真的感觉到“全世界的KOP都是一家人”。

鼓励、安慰，是红军球迷这十几年来最常做的事情。

例如，2008/09赛季，欧冠四分之一决赛第二回合，利物浦在斯坦福桥对阵切尔西。我和一群蓝军球迷一起，经历了情绪的过山车，从欢呼到受到重创，再到重燃希望，最后无能为力。我们坐在草坪上，看着地平线上的光芒，一言不发。但仅仅是彼此的存在就是一种巨大的安慰。

然后就是我们在安菲尔德疯狂的4-4战平阿森纳。那个赛季，我们第一次离英超冠军那么近，却又那么遥远。现在很多曼联球迷可能不知道他们曾经有一位名叫马切达的年轻球员，但我永远不会忘记他横空出世，帮助曼联逆转利物浦，夺得第18个顶级联赛冠军，然后就离开了。

马切达仿佛就是利物浦近些年命运的一个隐喻，更苦的是，我们要经历这个隐喻2.5次——13/14、18/19赛季两度丢冠，还有差点让我们再次丢掉冠军的新冠。

利物浦的主场氛围一向热烈，只可惜受疫情影响，英超只能在空旷的体育场进行比赛。

从“佛系”到“飘泊”

2011年，我被同一所大学录取攻读硕士学位，开始进行学术研究。我的导师曾批评我兴趣太广泛，我知道利物浦占用了我很多时间和精力。但我不能放弃。

虽然2009年无缘英超冠军后，利物浦陷入了换帅、再重建的泥潭，但每个周末的比赛日依然如假日般，我依然每场比赛到场，但随着微博、微信逐渐瓜分世界，人人网名存实亡，与无数KOP同甘共苦的激情一去不复返。

红军球迷的精神也消失了。

当时利物浦球迷是各大足球论坛上最受欢迎的一群人，个个才华横溢、口才出众，能与他们抗衡的，大概只有同为守望先锋联赛成员的枪手球迷了。

优质和“佛系”并不意味着成为利物浦球迷需要经过什么层级的筛选和资格认证，大概就是一个相当无奈的自然淘汰过程。成绩不佳、管理混乱让内地本就薄弱的球迷群体雪上加霜。留下来的，大概都是更忠诚、年纪更大的人，比如我。

粉丝群体小，极端低质量的粉丝相对较少；年纪大了，与其做个失败者，倒不如好好回忆。

不过，说到竞技体育，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球队能够有出色的表现。利物浦球迷或许会说自己是“佛系”，但他们从未放弃过利物浦重回王座的希望。

至少我没有。即使我提前退出了冠亚军的争夺，如果输了一场比赛，我大概会闭嘴一个星期，但如果赢了，我就会成为一个有爱心、平和、胸前红领巾飘扬的好中年人。

杰拉德滑倒的场景永远是利物浦球迷心中的痛。

但在观看《乱世佳人》之前，我们必须经历几次令人心碎的命运时刻。

先是13/14赛季，一个意想不到的赛季。苏亚雷斯在上赛季末对阵切尔西时咬伤伊万诺维奇，被停赛，新赛季前六场比赛无法出战。没想到斯图里奇站出来，等到苏亚雷斯回归，利物浦继续挺进。在与巅峰时期的曼城的六分大战中，红军笑到了最后。赛后，红军全体球员围在杰拉德身边，听他激动的致辞。

是的，我以为杰拉德终于如愿以偿了。但故事的其余部分大家都很熟悉。

詹俊说，杰拉德的滑落，是他从云端跌落到地面的瞬间，“这些跌落到地面的瞬间，让杰拉德离我们凡人更近了，我们感觉他离我们这么近。也许当你看到杰拉德在成长过程中也像你一样犯错，你会不会觉得释然了呢？”

利物浦球迷当然不会责怪杰拉德丢掉了冠军，没有他，利物浦连夺冠的机会都没有。但他们无法对结果感到宽慰，因为一年后，这位忠诚和坚韧的象征，以极其遗憾和痛苦的方式与家乡球队告别。

我们告别了他，告别了我们的青春，那一年，正好是我成为红军球迷的第十年。

杰拉德离开后不久，2015年10月，利物浦迎来了克洛普，两人的交集，大概只能用“你出生在我之前，我出生在你老的时候”这种程度的遗憾来形容。

克洛普到来之后，利物浦终于走上了正轨。

克洛普、芬威和利物浦被认为是天作之合，事实也确实如此。克洛普不仅仅是一名教练，他更接近于一名管理者。管理层也给予他最大限度的支持，让他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从容打造克洛普的红军。

克洛普兑现了自己上任时的承诺：四年内帮助利物浦夺冠。事实上，看到利物浦在克洛普的带领下每一年都稳步进步——重返前四、闯入欧联杯决赛、闯入欧冠决赛——作为一个习惯性心碎的红军球迷，我已经感到安慰了。

是的，克洛普执教的前三年，除了两次洲际杯亚军，一无所获。但这两次亚军，不但没有让人遗憾，反而让我们对每个新赛季都充满希望。

随后我们又上演了欧冠史上第二次最经典的逆转，捧起我们的第六座欧冠奖杯，并以1分之差夺得英超历史最大进球亚军的荣誉——略有遗憾，但足以自豪。

其实很多时候，我们说是错失良机，或是运气不好，其实只是别人做得比我们好，我们只要再努力一点就好。然而，在还剩9场比赛，领先第二名曼城25分的情况下，本赛季或因新冠疫情取消。KOP们全是“雪花飘飘，北风呼啸”，好在英格兰足协听取了民意，如期恢复了比赛。

回到骄傲的问题。过度的骄傲可能会变成傲慢，或者被视为傲慢。

这两年球队人气越来越旺，球迷却越来越讨厌。有老KOP把“利物浦球迷飘了”这个命题归咎于冠军球迷和小学生。这种心态大概就相当于当初球迷对影视剧粉丝的那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和喜欢的乐队参加综艺节目然后红遍大街小巷的失态。

确实，年轻球迷往往更具有攻击性。但更深层次的因素是红军球迷挤压了其他一线球迷的空间。骄傲其实带有地位属性，有的人骄傲，有的人不骄傲，这是自然的。就像吕大有说的，令狐冲可以骄傲，但林平之这个新人不配骄傲。

此前，利物浦曾在克洛普的带领下夺得欧冠冠军。

我其实不反对利物浦球迷被指责太骄傲。这是好事，这意味着利物浦现在有资格参赛了。我也不反对冠军球迷，越多越好。球迷多也是好事，毕竟有多少铁杆球迷不是冠军球迷出身的？

利物浦球迷们这么多年一直口口声声谈论着光荣与梦想，身上也写着“永不独行”的口号，但他们心中不还是渴望着英超冠军吗？所有的苦涩与失落，不都是因为想当冠军球迷却得不到吗？

卑鄙就卑鄙吧，我只想当一个冠军的粉丝。

利物浦很特别吗？利物浦球迷很特别吗？

不必要。

大概每个球迷都以为自己喜欢的球队气质特别，很特别；也一定有不少球迷以为自己与主队的偶遇是“金风玉露，鹿晗爱上关晓彤”，充满宿命的戏剧性。

利物浦球迷曾经嘲笑曼联只知道“荣耀荣耀人”，庸俗功利。但我们是：

你被吹了

继续走，继续走，心中仍要怀有希望

怀着心中的希望，继续前进

你永远不会孤单

梦想、希望、坚持、一起走，看看我们利物浦的企业文化，多么诗意、多么富有内涵。然后他们迫不及待地把世俱杯加到冠军墙上，然后不遗余力地穿上印有世俱杯冠军徽章的球衣。

我并不是说这样做有什么不对，也不是说荣耀很庸俗。我只是说，我们不能通过贬低对手来获得自己的独特性。

红军球迷在利物浦身上看到的永不放弃、逆转和悲剧气质，或许也是每个球迷在自己的主队身上都能找到的，比如同样擅长逆转的曼联和巴萨，以及同样充满悲剧气质的国米和勒沃库森。所以，当你认为你的主队很特别、你的球迷很独特时，很大程度上是一种自我暗示。

我们关注并喜欢一支队伍，是因为一个偶然的瞬间，也许是男朋友或前男友的影响，也许是一场神话般的比赛，也许是偶像级的球星。原来的原因，并不一定如此有缘，只是巧合罢了。

但随着一场又一场的比赛观看，你和球队的联系越来越紧密，你或许开始暗示观看比赛的特殊意义，或者不自觉地赋予球队特殊的内涵。

这种特殊性，现在看来，有些虚幻。但正是这种在虚幻中凝结的爱与信仰，让我们哭泣，让我们激情呐喊，让我们失落失望却又从中获得力量，让我们——主要是我——觉得，我们找了个女朋友陪你看球，结婚后却要陪她看《大本营101》和《乘风破浪》，看得津津有味。

毫无疑问，这些都是事实，但另外一件同样真实的事情是，在切尔西对阵曼城的比赛之前，我和很多人一样，成为了一名“30年蓝军球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