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时间2024年7月22日，法国巴黎，奥运村为各国运动员提供生活保障。

考虑到奥运会将在巴黎一年中最热的7、8月举行，有气象预报员预测，这座有“灯光之城”之称的法国首都，许多比赛日的气温将高达26.7摄氏度，高温指数甚至可能更加令人难以忍受。与一个世纪前在这里举办的第八届奥运会不同，巴黎与全球其他城市一样，正在经历一个世纪前人们难以想象的明显变暖趋势，整个赛事可能因此面临严峻挑战。数据显示，巴黎现在每年平均有23天气温超过25摄氏度，有9天超过30摄氏度。

自有系统记录以来，巴黎地区的热浪频率和强度急剧增加。1947年至2023年间，该地区经历了50次热浪，近年来情况尤为严重。2003年的毁灭性热浪在法国造成1.5万多人死亡。就在2019年，巴黎记录了有史以来的最高温度42.6摄氏度，热浪还导致全法国1435人死亡。

气温上升并非巴黎独有。根据欧盟哥白尼气候变化服务中心 (C3S) 的数据，从 2023 年 6 月到 2024 年 7 月，巴黎每个月都创下了有记录以来最热月份的新纪录。C3S 在其最新的月度公报中指出，2024 年有望超过 2023 年，成为有记录以来最热的一年。气温上升被归咎于人类引发的气候变化和自然的厄尔尼诺现象，这两者共同将气温推高至前所未有的水平。

随着全球气温持续上升，许多运动项目的运动员不得不面对一个与技能无关的新对手：极端高温。2024 年巴黎奥运会很可能成为人类历史上最热的奥运会之一，人们越来越担心气候变化对运动员表现和安全的影响。正如密歇根大学体育管理副教授布莱恩·麦卡洛指出的那样，“气温上升和天气模式变化正在重塑体育格局，给运动员和赛事带来重大风险。”鉴于其日益受到关注，奥运会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机会来深入研究气候变化如何重塑体育。

热量对人体的影响不容低估

当温度飙升至危险水平时，人体的调节机制会超速运转，以继续将核心体温维持在接近 37 摄氏度的正常水平。然而，当长时间暴露在极端高温下时，这些机制可能会不堪重负。随着身体继续暴露在高温下，由于缺乏冷却机制，更严重的症状开始出现。当身体无法通过自身机制成功调节核心温度时，身体就会出现热衰竭症状，其特征是大量出汗、虚弱和头晕。

▲当地时间2024年7月22日，法国巴黎，人们在市政厅前广场上打篮球。

科学研究表明，人们对热的感受往往不仅仅取决于温度；即使在温度相对可接受的情况下，其他外部因素，尤其是温度和湿度的组合，仍然会使体验变得刺耳。科学家使用一种称为“热指数”的综合数据来衡量这种体验，因为它同时考虑了温度和相对湿度，这会影响身体通过出汗降温的有效性。当湿度高时，汗液蒸发得更慢，这会阻碍身体有效降温，使感知温度比实际气温更热，从而加剧高温对身体的影响。

随着温度和湿度的飙升，大脑处理信息的能力下降，导致判断力受损和潜在的伤害。皮肤是冷却身体的器官，在高湿度下可能无法有效地蒸发汗水，导致中暑。随着更多的血液滞留在皮肤中，心血管系统会紧张，增加心脏病发作的风险。在热浪期间，呼吸热湿空气会加剧呼吸系统疾病，如慢性阻塞性肺病 (COPD) 和哮喘，而由此导致的脱水会损害肾脏，可能导致肾衰竭或电解质失衡。

在极端情况下，持续暴露在高温下可能会发展为中暑，这是一种危及生命的疾病，其特征是意识模糊、心跳加速，甚至昏迷。中暑患者必须立即接受医疗干预，以防止长期损伤或死亡；全球热浪频率的增加使这些情况变得更加常见，对医疗保健系统构成了重大挑战。

在这种环境下，生理学家强调采取预防措施和及时应对以减轻极端高温的影响的重要性。保持水分充足、避免在最热的时段进行剧烈运动以及识别早期症状是人们可以采取的关键措施；然而，气温升高进一步使减轻生理影响变得更加复杂，因为许多奥运会运动员必须在户外比赛。

极端高温正在改变运动员的体验

由于许多体育运动都是在户外进行的，因此体育运动与气候变化之间始终存在着密切的联系：气候变化会对运动员的表现产生负面影响，而大型体育赛事往往会产生大量的碳排放。英国可持续体育协会（BASIS）在朴茨茅斯大学顶尖生理学家和不同运动项目的奥运会运动员的帮助下发布了第二份《火环 II》报告，报告指出，全球变暖加剧，尤其是热指数上升，意味着运动员不仅要相互竞争，还要应对热浪带来的越来越大的身体威胁。

自 1924 年法国上次举办奥运会以来，巴黎的平均气温已上升了 3.1°C，这对在欧洲这个地球上变暖最快的大陆举办奥运会构成了重大挑战和风险。现有的政策和措施往往不足以保护运动员免受极端高温的影响，因此需要更严格的健康和安全协议。气温升高已经导致赛事安排中断，比赛不得不转移到较凉爽的时间或场地，这可能会影响运动员的准备和表现。世界田径协会主席塞巴斯蒂安·科勋爵在报告中警告说：“随着全球气温持续上升，气候变化应该越来越被视为对体育运动的生存威胁。”

以英国马拉松游泳运动员安珀·基冈为例，她在接受 Ring of Fire 采访时毫不掩饰高温天气对马拉松游泳等户外运动带来的巨大安全威胁。当高温增加马拉松游泳的体能需求时，运动员就处于致命后果的边缘；高温对游泳运动员的身体伤害包括抽筋、疲劳和呕吐增加，这不仅消耗了运动表现所需的宝贵能量，还会削弱思维的清晰度。作为一名马拉松游泳运动员，基冈表示，各种因素的“危险混合”可能会导致溺水等严重事故。

▲2022年4月3日，法国巴黎马拉松。

与此同时，日本竞走运动员、2019年世界冠军铃木雄介的经历也揭示了在极高温下比赛的长期影响有多么严重。在多哈世界锦标赛上，铃木雄介因超过40摄氏度的极端气温而出现脱水和中暑症状，包括心率持续升高和严重的胃肠不适。虽然他赢得了比赛，但这些症状的长期影响对铃木来说是毁灭性的。铃木患有慢性疲劳和肌肉疼痛等后遗症，最终因身体无法恢复而被迫退出东京奥运会，他的职业生涯受到严重破坏。

2020 年东京奥运会因新冠疫情而推迟，运动员们也不得不忍受酷热和潮湿的天气，许多天气温飙升至 34 摄氏度以上，湿度接近 70%，高温指标让任何人都无法忍受。东京的现场报道描述了许多运动员在终点线呕吐和晕倒，需要轮椅离开场地，并表达了对比赛中死亡的真正恐惧。最臭名昭著的一幕发生在有明网球森林公园的男子单打四分之一决赛中，当时热度指数达到了惊人的 37 摄氏度。在令人窒息的高温刺激下，俄罗斯网球运动员丹尼尔·梅德韦杰夫（ ）在比赛中途对主裁判大喊：“我可以完成比赛，但我可能会死。如果我死了，你会负责吗？” 尽管最终在比赛中击败了对手，梅德韦杰夫仍表示在比赛中感觉自己的眼中“一片黑暗”。

为了更准确地了解炎热天气对运动员的影响，《火环》报告使用了一种名为湿球黑球温度（WBGT）的热应激指数来衡量温度、湿度、风速和太阳辐射对人体的综合影响。尽管此前的研究普遍认为湿球黑球温度只有达到35摄氏度才会对人体构成威胁，但2022年的一项新研究推翻了这一说法。根据这项研究，只要湿球黑球温度达到31摄氏度，即使是大多数年轻健康的奥运会运动员也将无法再调节体温，这将增加晒伤、热痉挛、虚脱甚至中暑等与热有关的疾病的风险。

“正如在东京奥运会和其他重大赛事中所见，极端气温对运动员的表现和安全产生了严重影响。人体调节体温的能力受损，导致中暑和热射病等风险，”麦卡洛在接受采访时说。“如果考虑到运动员极强的竞争意识，这种意识往往会凌驾于他们对自身安全的判断之上，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奥运会和世界级运动员越来越多地在竞争精神和个人安全之间做出危险的权衡。”

运动员对于气候变化对自身的影响有着准确而清晰的认识。2023年世界田联的一项调查显示，气候变化越来越受到运动员的关注，75%的人表示气候变化对他们的健康和表现产生了负面影响，这一比例较前几年有显著增加。90%接受调查的运动员认为，世界田联必须在推动可持续未来方面发挥关键作用，随着极端天气事件变得更加频繁和严重，采取行动迫在眉睫。

冬季奥运会会因气候变化而消失吗？

迅速升高的气温，正让冬奥会面临的风险远高于夏季奥运会。如果说夏季奥运会最关心的是如何避免气温升高影响运动员的健康安全，那么冬奥会恐怕在全世界任何地方都找不到合适的举办场地。

2014 年的一篇论文彻底分析了历史天气数据、气候模型和未来预测，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如果全球温室气体排放继续以目前的速度增长，到本世纪中叶，21 个前冬奥会主办城市中只有 10 个能够可靠地举办奥运会。到 2050 年代，由于气温上升和降雪减少，许多历史悠久的场馆，如斯阔谷（1960 年）、格勒诺布尔（1968 年）和索契（2014 年）将变得不再适合举办奥运会。如果碳排放量仍然很高，到 2080 年代，21 个前奥运场馆中只有札幌（1972 年）能够再次可靠地举办奥运会。

气候变暖对冬季残奥会的未来构成了更大的威胁。冬季残奥会传统上在二月冬奥会之后的三月举行，但气温升高和降雪可能性降低给冬季残奥会带来了额外的气候挑战。研究预测，21 个历史场馆中只有 8 个适合举办冬季残奥会，而 21 个适合举办冬奥会的历史场馆中有 10 个适合举办冬奥会。

虽然先进的造雪技术可以缓解部分问题，但气温升高仍会导致雪质大幅下降。例如，2014 年索契残奥会期间，高温导致降雪缓慢、潮湿且大，导致运动员受伤率比 2010 年温哥华残奥会高出六倍。

▲2014年2月22日，俄罗斯索契，2014年索契冬奥会单板滑雪女子平行回转决赛。

滑铁卢大学气候科学家、两篇论文的主要作者丹尼尔·斯科特呼吁管理机构采取系统性解决方案应对气候变化对冬奥会和残奥会的影响，他正在与国际奥委会合作开展这项新研究。“好消息是，我们已经找到了一些气候更可靠的地点，我们很快就会公布这些地点。因此，如果国际奥委会和主办方能够适应即将到来的气候变化，就有更多地点可供选择。国际奥委会在这方面做得很好。他们邀请我们与一些未来的主办委员会、运动员和其他人进行交谈，”他说。

预测表明，由于气温预计将上升 3 摄氏度或更多，世界上许多地区，如印度河流域、撒哈拉以南非洲和波斯湾，可能在我们的有生之年变得无法居住，因此体育、气候变化和可持续性之间的相互影响不容忽视。

体育与气候变化如何相互影响

在思考这些问题时，必须明确一点，所有体育赛事都不是凭空产生的。大型体育赛事，尤其是奥运会，在举办期间成为该地区温室气体排放的核心来源。之前的奥运会，如 2012 年伦敦奥运会和 2016 年里约奥运会，平均产生了 350 万吨二氧化碳，略低于旧金山整个城市一年的排放量。2021 年，由于持续的 COVID-19 限制，2020 年东京奥运会产生的二氧化碳排放量创历史新低，为 200 万吨。

气候研究组织“快速联盟”在 2020 年发布的一份报告中指出，大型体育赛事排放大量二氧化碳的原因多种多样，包括能源密集型的体育场建设、观众出行、场馆供电以及塑料和食品垃圾缺乏适当的回收利用，所有这些都导致了体育赛事碳足迹巨大。报告估计，如果我们将世界杯、奥运会以及一级方程式赛车和国际板球理事会世界杯等其他大型体育赛事的排放量加起来，全球平均职业体育赛事每年产生近 1000 万吨二氧化碳。

正如快速转型联盟报告所见，每一项大型体育赛事都会受到气候变化的负面影响。气温升高将对所有在户外比赛的运动员的体验产生影响。例如，任何观看今年美洲杯或欧洲杯的人都会注意到，球员们在极热的天气下比赛，他们的球衣被汗水浸透，他们经常需要喝水休息，而且经常看起来筋疲力尽。

▲2021年7月23日，2020年东京奥运会射箭比赛，俄罗斯射箭运动员斯维特兰娜·贡博耶娃在赛场上中暑晕倒。据悉，当天赛场气温超过30摄氏度，湿度很高。

气温升高对运动员的影响绝对不只是职业体育联盟的问题；由于西半球极端高温天气普遍，美国各地的学校也在努力应对户外活动的风险。根据 2013 年发表在《美国预防医学杂志》上的一篇论文，每年有超过 9,000 名高中运动员因运动诱发热病 (EHI) 接受治疗，其中包括中暑等一系列病症，而足球运动员患此类疾病的可能性是其他运动员的 11.4 倍。

论文显示，约三分之一的运动中暑病例是在没有医疗专业人员在场的情况下发生的，这进一步凸显了培训教练、管理人员、家长和运动员识别和应对中暑症状的迫切需要。不幸的是，一些运动员已经因为缺乏主动意识而付出了生命的代价。2018 年至 2022 年间，至少有 11 名美式足球运动员死于中暑，其中既有学生，也有专业人士，比如 19 岁的马里兰大学进攻锋线球员乔丹·麦克奈尔（）。

所有这些令人震惊的统计数据都在警告我们，忽视体育赛事对气候的影响将带来可怕的后果。随着世界为气温上升的影响做准备，所有体育赛事都必须采取系统性措施来解决这些问题，以防止悲剧重演。

为什么体育界仍然接受环境破坏者的赞助？

持续的气候变化危机正促使管理者从根本上重新思考如何安排和组织体育赛事以避开最热的时期，包括灵活安排时间、增加补水休息时间和更好的降温策略。斯科特说：“最重要的事情之一是运动员的安全，因此对于夏季炎热的城市来说，他们必须为他们所见过或可能见到的最热热浪做好准备，比如没有人预料到伦敦奥运会期间的气温会达到 40 摄氏度。”

更进一步说，现在或许是时候重新评估体育领域的能源赞助了，因为许多大型体育赛事的赞助商也是加剧全球变暖影响的主要污染者。正如《火环》报告指出的那样，尽管化石燃料生产商造成了全球近 80% 的温室气体排放，是全球变暖的主要推动者，但他们却能够继续赞助那些因气温升高而加剧的赛事。从参与国际足联、国际板球理事会和一级方程式赛车，到支持橄榄球世界杯和非洲国家杯，这份名单很长，而且还在不断增加。

报告指出：“如果体育界认真对待其可持续性和环境承诺，以尽量减少运动员和观众在体育赛事期间所经历的气候变化的影响，那么它需要彻底重新评估其与化石燃料公司的关系，作为这一过程的一个组成部分。”

今年的巴黎奥运会没有一家化石燃料企业作为赞助商，而是获得了大型航空公司、大型汽车制造商丰田和世界最大钢铁公司之一安赛乐米塔尔的赞助。根据新气象研究所的最新报告，丰田和安赛乐米塔尔的年排放量合计高达惊人的 3360 万吨二氧化碳，这比八家燃煤电厂全年的排放量还要多。

正如英国奥运会激流回旋赛金牌得主埃蒂安·斯托特所说：“奥运会本应是人类最美好品质的庆典，但巴黎奥运会却庆祝了那些让人类面临更炎热、更干旱和海平面上升的公司。”

未来还要飘浮多久？

巴黎 2024 年奥运会组织者在开幕式上公开承诺，本届奥运会将“在气候方面创下历史新高”，目标是将全球变暖排放量控制在最近伦敦和里约热内卢夏季奥运会的一半以下。为了实现这一目标，本届奥运会的主要排放源之一将是尽量减少新建建筑，主要依靠现有建筑或临时基础设施。包括奥运村和水上运动中心在内的几座新建筑的设计碳排放量将比法国标准项目每平方米减少 30%。

减少排放的另一个主要方法是改变能源供应方式，减少不必要的能源消耗。巴黎奥运会将主要由法国电网供电，法国电网是欧洲最清洁的电网之一，因为它严重依赖核能。此外，不同场馆将安装太阳能电池板，奥运村将不提供空调，依靠建筑外墙和水冷地下管道进行保温。

为了应对可能出现的热浪，巴黎实施了一系列措施，确保观众和建筑物保持凉爽。全城种植了数千棵树，安装了浅色路面和人行道以反射热量，并使用喷雾器为公共场所降温。这些变化不仅是为了保护运动员的健康，也是为了使体育活动与更广泛的环境可持续发展目标保持一致。

随着气温升高，采取行动的紧迫性也随之上升。体育运动不能再与塑造我们世界的环境危机脱节，脱离现实。虽然运动员常常因其体力和决心而受到称赞，但他们面临的最大挑战可能是努力维护一个既有利于他们从事的运动，又有利于他们生存的地球。

在此背景下，奥运会及其履行减排承诺的能力可以成为所有其他体育赛事效仿的典范。麦卡洛说：“奥运会可以成为环境管理的典范，展示最新的可持续做法，并影响其他体育赛事和组织采取类似措施。”

虽然这些目标是合理且可以实现的，但这些措施的实际影响仍有待观察。在酷热的阴影下，2024 年巴黎奥运会可能成为这场持续战斗的关键时刻，而赛场之外的风险甚至更大。

来源/澎湃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