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贾彦锋报道，作为前职业球员、优秀运动员，退役后成功转型做裁判，在国际足坛也十分少见。于波是中国足球第一位现役裁判，身为体育学院足球教研室教师、国家级裁判，至今仍频繁出现在职业联赛的赛场上。

1979年出生的于波如今已经42岁，距离裁判员45岁的退休年龄还有三年。从2009年退役到2011年正式成为裁判，已经10年了。这10年间，他曾在大学任教，也曾在职业联赛执法比赛。或许是因为有过职业球员的经历，于波的裁判总是能从多元的角度看待问题，不仅能深刻领悟裁判规则，还能看透球员的意图。

因此，听他讲述在中超联赛执法的经历以及对各类争议判罚的解读，或许有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裁判规则，从多角度看待中超联赛的诸多争议。

◆足球：您是在哪一年正式退役的？能简单介绍一下成为职业裁判的经历吗？

于波：我是沈阳人，从小就在沈阳踢足球，效力过海狮和金德两支球队。2009年，我30岁的时候，正式退役。退役之后，我开始规划自己的后半生，到沈阳体育学院足球教研室工作。工作期间，有前辈教授建议我考虑挑战裁判这个角色，因为我在年龄、身体素质、对足球规则的理解等方面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有一次，我有机会担任一场中学生比赛的裁判，我表现不错，也对这个职业很感兴趣。于是在当地足协和体育局的支持下，我走上了成为一名职业裁判的道路。

◆您目前是几级裁判？是如何晋升的？能否简单介绍一下目前我国裁判的晋升和管理制度？

我目前是国家级裁判员，这是我裁判生涯中的最高级别。根据国家体育总局《体育竞赛裁判员管理规定》和中国足协裁判委员会《足球裁判员技术等级申报及审批规定》规定：足协裁判员技术等级分为国际级、国家级、一级、二级、三级裁判员。

根据《足球裁判员技术等级申请与审批》，具有良好职业道德、能掌握并正确运用《足球竞赛规则》和裁判法规的裁判员，经当地协会批准，可成为一、二、三级裁判员。国际级裁判员首次申请最高年龄不超过38岁；亚足联精英级裁判员首次申请最高年龄不超过35岁。亚洲的很多国际级裁判员都是从亚足联精英级裁判员中选拔出来的，所以已经超过了首次申请的最高年龄，所以能拿到的最高年龄是国家级。

我是30岁开始的，经过两年的学习，拿到了一级裁判员资格证，然后进入预备级国家级，又经过两年的训练和考核，考上了国家级。然后开始执法U系列，U13、U15、U17、U19、U21，都要通过这些考试才可以入选执法中乙联赛。在中乙联赛他们会磨练2-4年的技术，然后去中甲联赛，在中甲联赛可能还得再磨练2-N年才能入选执法。我很幸运，每个阶段都是两年通过的。虽然我进步很快，但我还是用了6年时间才到中超，这在裁判界是比较少见的。

◆纵观中国职业足球的发展历史，像您这样从职业球员转型为裁判员的人很少，为什么？

原因有几个，第一，裁判跟球员有些相似，需要时间和比赛来培养和磨练。我退役比较早，30岁，但裁判生涯开始得比较晚，如果不是我当过职业球员的经历，一般人很难走完这一路。职业球员大多在34-35岁左右退役，除去纯商业理论学习的时间，加上一些晋级的时间、过程，等到能执法中超级别的比赛时，就得退役了。

其次，裁判这份工作本身既没有很高的社会地位和尊重，也没有丰厚的薪水，这是职业球员无法比拟的，而且训练强度大，规则多，对于职业球员来说非常难，没有太大的吸引力；另外，职业球员是一个团队，一个人犯错，其他队友可能会想办法帮忙弥补，但裁判大部分时间都是靠自己完成吹哨，注意力和精神必须绝对高度集中。

◆足球：都说球员和裁判是“天敌”，您当球员的时候是怎么看待裁判的？现在当了裁判，您怎么看待职业球员？

于波：我当职业球员的时候，并没有因为担任队长而认为裁判是我的“天敌”，所以我要以身作则，尊重裁判。另外，我职业生涯中从未因为红牌或黄牌而被停赛过。2003年，我整个赛季踢了35场比赛，只吃到3张黄牌，那一年我们获得了联赛第五名，打进了足总杯半决赛，并获得了第三名。我是队里唯一出场时间最多的门将。作为队长，我尊重裁判的判罚，但同时也对此感到不理解和困惑。

当我成为一名职业裁判后，我才意识到，自己当年做出的很多判罚之所以让人看不懂，就是因为没有完全理解规则。如果不是系统地学习，我绝对想不到，自己当球员时，只理解了比赛规则的50%，即便是这50%，也不一定100%准确。同样，就现在的中超联赛而言，我敢说，像国家队球员这样的顶级球员，对足球规则的理解是真正的掌握。60%是天花板，不会超过这个，大部分职业球员很可能连50%都不懂。这是我作为一名职业球员，以及成为一名裁判后，真实的感受。

◆职业球员和裁判的视角怎么会差别这么大？足球规则是统一的，职业球员对比赛规则的理解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差距？

有几个逻辑问题需要澄清，第一，中国球员理解的足球规则基本局限于自己和球队的战术，并没有系统细致地了解比赛中的每一个点球规则。标准是什么？大部分球员只顾自己和球队，而裁判要兼顾双方和大局，必须兼顾公平。

其次，很多球员不知道判罚标准的上限在哪里，大部分球员都以为自己懂很多，认为自己懂的就是对的。之前不知道自己这么缺乏，系统学习之后才发现，我们整个职业联赛对足球比赛规则的理解都比较缺乏，因为我们不在同一起跑线上，误解和摩擦在所难免。

第三，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不能归咎于职业球员懒惰、不喜欢学习比赛规则。我从开始担任U系列赛事裁判以来就感觉到，比赛的级别越高，球员对规则的理解程度就越高。如果说中超联赛的球员只理解50%的规则，那么比赛的级别越低，这个比例就会越低。

职业选手也是从小小选手起步的，从小没有接受过系统的训练，一路都是靠自己的理解，规则也在不断的调整升级，所以职业选手对比赛规则理解不足也是很正常的，这个问题是我们以后需要好好解决的。

◆我们是否可以这样理解：很多赛场上引起争议的判罚，一部分都是因为人们对规则的误解造成的？

是的，我不能说全部，但肯定有一部分是对规则理解的偏差造成的。就拿防守动作来说，很多球员认为先踢球就不算犯规，但事实完全不是这样。这涉及到动作是否合理使用，有没有危险动作，有没有用力过度。这些细节和规则精神球员基本不考虑，但裁判必须认真对待。

◆作为一名曾经担任过职业球员的裁判，您在执法时有哪些优势？

第一，我的身体素质会非常好，因为我多年来一直保持着良好的锻炼习惯，再加上我职业球员时期打下的扎实基础；第二，我可能对足球的规则理解得更加透彻，无论是战术还是裁判的规则，还有球员的心态、识别犯规的意图，都会有很深的理解；第三，抗干扰的能力会更强，作为职业球员，特别是作为中后卫，我的心理素质很好，抗压能力很强。我会坚持自己做出的大多数决定。

◆执裁职业比赛这么多年，有没有哪位球员给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是的。我执法过的比赛，比如郑智，他的技术和对规则的理解应该是我当裁判这么多年见过的中国球员里最好的。还有外援，比如重庆两江竞技队的几位外援，还有原广州队的塔利斯卡，都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因为这些外援在比赛中非常专注地控球，职业素养让人敬佩，尤其是重庆队。几位外援刚到中国的时候，根本拦不住，就算拦住也不会倒下，从来没有想过被动地利用规则来获取利益。大摩托给我的印象特别深刻。

◆在你的执法生涯中，一定经历过争议性电话，有什么案例给你留下了特别深刻的印象吗？

是的。2016年我执法了中甲联赛青岛中能和武汉卓尔的比赛，当时有一些争议判罚，比如中能队长郭亮两张黄牌被改成红牌罚下场的过程，就被很多人质疑。争议点在于，如果郭亮真的有暴力行为嫌疑，应该直接红牌，而不是黄牌。事情是，我判给卓尔一个点球，华夏能源队非常不满，我被围攻。郭亮作为队长也参与了争执，同时，他第一次靠近我的时候踩了我的脚。

虽然动作很隐蔽，但我还是能看出他的意图，当时我就想，如果直接给他红牌，但摄像机镜头没拍到这个细节，可能会引起轩然大波，然后他进一步辩解，我给他黄牌，于是两张黄牌变成了一张红牌，他被罚下场了。

◆ 对于一些有争议的判罚，队长难道不能和裁判沟通吗？这不是队长的权利吗？

这是误区，队长只拥有管理自己队伍队员的权力，并没有赋予任何队员质疑裁判的权力。一般来说，如果发生争议，只要争议不是太过极端，沟通正常，裁判不会采取任何行动。我可以理解。但如果集体攻击裁判，影响了比赛进程，或者加上一些不道德的行为，故意挑战裁判的权威，裁判可以用牌来维护比赛进程，维护自己的权威。

◆《足球》：其实中国足协每年都会开会，不断提到要统一执法标准。那么为什么执法标准看起来无法统一呢？难点在哪里？

于波：确实是这样。中国足协包括也主管联赛裁判的中国足协一直在强调执法要有统一的标准，也会组织我们进行研究，进行深入的讨论。这个标准有时候并不能完全统一，也是非常难判断的一个点。国际足联在这一点上也在不断修改规则，但到底是手摸球还是球打手还是一个问题，争议不断。

以球员跳起头球为例，没有球员可以握紧双臂再跳起头球，如果跳起就必须张开双臂。这时候手球的判断就比较困难了。这个范围是多少？手部与身体的配合是否合理？什么时候因为故意扩大范围才算故意手球？不同的裁判有不同的看法，而且往往不是高度统一。

◆很多人说外国和尚念经好，日本、韩国的裁判水平比我们高，您觉得是这样吗？

我不否认日韩有很多优秀的裁判，但他们在中国执法也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那就是他们不会被各方提前贴标签，大家都会认为他们是公正的，即便裁判过程中有不同意见或者有失误，他们也相对宽容，不会将事情升级到其他层面。同样，中国裁判在其他国家或地区执法比赛时，也是准确、从容，其实我们的裁判水平并不差。只是承受的压力不一样而已。我觉得既然大家可以宽容外国裁判，那么对国内裁判也应该给予适当的宽容和理解。

◆如果要减少争议判罚，让裁判的专业能力与整个联赛相匹配，您认为应该从哪里入手？

第一，需要提升所有参赛人员对比赛规则的理解，俱乐部应该积极参与到这个当中，如果大家对规则的判断在一个水平上，很多判罚可能就更容易理解了；第二，加强裁判队伍自身建设，加强业务学习；第三，尽快建立职业裁判体系。因为比赛规则、球员、裁判是足球体系健康发展的三大要素，缺一不可，如果想减少更多的纠纷，需要双方更加专业、敬业。

◆你在外执法肯定是靠学校的支持，如果继续在赛区执法，不会和你本职工作冲突吗？

影响肯定会有，不过好在系领导和学院领导都支持我，只是提醒我不要忘记自己的教学任务，非常感谢学院领导和系领导对我的支持，我一定会做好自己的工作。OK

◆作为前职业球员和现役裁判，您有什么特别的愿望吗？

作为前职业球员，我作为球员在顶级联赛踢球的经验非常丰富，未来希望能有更多机会执法顶级联赛的比赛，我会非常热切，会认真对待每一场比赛。另外，通过这次转型，希望未来能有更多的职业球员加入裁判队伍，帮助年轻球员培养更好的规则意识，这对中国足球也是一件很有帮助的事情。